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链接:提取码: pv0x 《天涯明月刀》是武侠网络小说,由醉想potato创作。

天龙古刹

  正午,阳光满天。

  傅红雪从客栈里走出来的时候,只觉得精神抖擞,足以对付一切困难和危险。

  他整整睡了一天,又在热水里泡了半个时辰,多日来的疲倦都已随着泥垢被冲洗干净。

  近年来很少拨刀,他发觉用刀来解决问题,并不定是最好的法

  可是现在他的想法已改变.所以他必须振作起来。

  因为杀人不但是件很奢侈的事,而且还需要足够的精神和体

  现在他虽然还不知道那些人在哪里,可是他相信定能找出些线索的“

  郑杰是个樵夫,二十一岁,独身,往在山林间的一座小木屋里,每天只下山一次用干燥的木柴来换食盐,大米肥肉和酒,偶尔也会到城门后那些阴暗的小巷中去找一次廉价的女人。

  他砍来的柴总是卖给大路旁的茶馆,他的柴干燥而便宜,所以茶馆里助掌柜总是会留他喝碗茶再走,有时他也会自己花钱喝壶酒』

  即使在喝了酒之后他也很少开门.他并不是个’多嘴的人。

  可是这两天他却很喜欢说故事,一个同样的故事,他至少已说了二三十遍。

  每次他开始说的时候,总要先强调“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是我亲眼看见的,否则我也不会相信。”

  故事发生在三天前的中午,从他看见树林里有刀光一闪的时候开始。

  “他们一定做梦也想不到世上会有那样的刀,刀光只闪了闪,一匹生龙活虎般的好马,忽然就被砍成了两半。”

  “有个看来就像是花花大少般的年轻人,用的剑竟是鲜红的,就像是血样,无论谁,只要一碰到他那把剑立刻就得躺下。”

  “他还有个朋友,一张脸白得发育,自得像是透明的。”

  “这个人更可怕……”

  同样的故事虽然己说了二三十遍,说的人还是说得律津有味,听的人也还听得律律有昧。

  可是这一次他居然没有说完就闭上了嘴,因为他忽然发现这个脸色发白的人就战枉他面前,双眼睛正刀锋般地盯着他。

  漆黑的刀,闪电般的刀光,乱箭般的血雨…。’

  郑杰只觉得胃部又在收缩抽搐,几乎又忍不住吐了出来。

  他想溜,两条腿偏偏已发软。

  傅红雪冷冷地看着他,忽然道“说下去。”郑杰勉强作出笑脸,“说“…说什么?”

  傅红雪道:“那天我走了之后,你又看见了什么事?”

  郑杰簇了擦汗,道“我看见了很多事,可是我全都没有看清楚。”

  他并没有完全在说谎,当时他的确已经快被吓得晕了过去。

  傅红雪想知道的也只有一件事“那个用红剑的人后来怎么样

  郑杰这次回答得很快:“他死了。”

  傅红雪的手握紧,心下沉,全身都已冰冷,很久之后才能开口问:“他怎么会死的T是谁杀了他?”

  郑杰通“他本来不会死的,你赶着车走了之后,他替你挡住了那三个人别人好像都不敢去碰他的剑,所以他也找个机会走了,走得可真快,简直就像一阵风一样。”

  他嘴里在说话的时候,心里在想着当时的经过,脸上的表情也跟着有很多种不同的变化。

  可是他说得很快因为这故事他已说熟“只可惜他刚串人道旁的树林,那道斩马的刀光,又忽然飞了出来,他虽然避开了第一刀,但是那个人第二刀又砍了下来而且一刀比刀快。”

  他没有说下去也不必说下去,因为结局大家都已知道

  前面的是天王斩鬼刀,后面是公孙屠和萧四无,无论谁在那种情况下结局都是样的。

  傅红雪沉默着,表面看来虽然平静,心里却好像有千军万马在冲刺践踏。

  明月消沉,燕子飞去,也永不再回了。

  他沉默了很久,才问道“那个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郑杰道“他看来简直就像是天神,就像是魔王一样站在那里至少比任何人都高出一个头,耳朵上戴着金环,穿着身用兽皮做的衣服,手上提的那把刀,最少也有七八尺长。”

  傅红雪道“后来呢?”

  郑杰道“那个外号叫厨子的人,本来想把你那朋友斩碎了放在锅里煮的,可是本来在下棋的一个人却坚决反对,后来……”

  他吐出口气,接着道“后来他们就将你那朋友的尸体,交给了天龙古刹的和尚。”

  傅红雪立刻问“天龙古刹在哪里?”

  郑杰道“听说就在北门,可是我没有去过,很少人到那里去过”

  傅红雪道“他们交给了哪个和尚?”

  郑杰道:“天龙古刹里好像只有一个和尚,是个疯和尚,听说他

  傅红雪道“他怎么样?”

  郑杰苦着脸,仿佛又将呕吐“听说他不但疯,而且还喜欢吃肉,人肉,”

  阳光烟火焰.道路如洪炉。

  傅红雪默默地定在洪炉上,没有流一滴汗,也没有流一滴泪。

  他已只有血可流。

  能够坐车的时候,我绝不走路我讨厌走路

  他恰巧和燕南飞相反,能够走路的时候,他绝不坐车。

  他好像故意要折磨自己的两条腿,因为这两条腿就给他太多不便利痛苦。

  有时我甚至在走路的时候都可以睡着。

  现在他当然不会睡着,他的眼睛里带着种很奇怪的表情,却不是因为悲哀和愤怒造成的,而是由于疑惑和思索。

  然后他就突然转回头,往来路I他又想起了什么?

  是不是他心里还有些想不通的事,一定要回去问那年轻的樵夫

  可是郑杰已不在那茶馆里。

  “他刚走了。”茶馆的掌柜道“这两天他总是在这里说那故事,总要坐到天黑以后才定,可是今天走得特别早。”

  他对这脸色苍白的陌生人显然也有些畏惧,所以说话时特别小心,也说得特别详细“而且他走得很匆忙,好像有什么急事要去做。”

  “他是从哪条路走的?”

  掌柜指着对面的一条长巷,脸上带着阿谀而淫猥的笑容:“那条巷子里有个他的老相好,好像是叫做小桃子,他一定是找她去了……

  阴暗肮脏的窄巷沟渠里散发着恶臭,到处都堆着垃圾。

  傅红雪却像是完全没有感觉。

  他眼睛里发着光,握刀的手上青筋凸起,仿佛很兴奋,很激动。

  他究竟想到了什么?

  一扇破烂胶木板门后,忽然闪出个戴着茉莉花的女人。

  花香,廉价脂粉,和巷子里的恶臭混合成种低贱而罪恶的诱

  她故意将自已一张脂粉涂得很厚的脸接近傅红雪,一只手己悄俏过去,故意磨擦着傅红雪大腿根部的某点。

  “里面有张床,又软又舒服,再加上我和一盆热水,只要两钱银

  她眯着服,眼睛里演出了淫荡的笑意“我只有十七岁,可是我的功夫好,比小桃子还好。”

  她笑得很愉快,她认为这次交易已成功了。

  因为这中男人的某一部分已有了变化。

  傅红雪苍白的脑突然发红,他不仅想呕吐,而且愤怒D在这么样的一个低贱的女人面前,他竟然也不能控制自已生理上的欲望。

  这是因为他己太久没有接触过女人?还是因为他本来就已很兴

  无论哪种兴奋,都很容易引发性的冲动。

  戴着茉莉花的女人身子挨得更近了,只乎也动得更快。

  傅红雪的手突然挥出,重重捆在她脸上,她的人也跌倒,撞到木板门,仰面跌在地上。

  奇怪的是,她脸上并汲有惊讶愤怒的表情,却露出种说不出的疲倦,悲哀和绝望。

  这种悔辱她早巳习惯了,她的愤怒早已麻木,令她悲哀的是,这次交易又没有成功。

  今天的晚饭在哪里?一串茉莉花是填不饱肚子的。

  傅红雪转过胎,不忍再看她,将身上所有的银子都掏出来,用力掷在她面前。

  “告诉我,小桃子花哪里T”

  “就在最后面靠右首的那一家。”

  茉莉花已掉了,她爬在地上,捡着那些散碎的银子,根本不再看傅红雪一眼。

  傅红雪已开始往前走,只走出几步,忽然弯下腰呕吐。

  巷子里只有达扇门最光鲜体面,甚至连油漆都没有剥落。

  看来小挑子非但功夫不错,生意也很不错。

  门里静悄悄的,没有声音。

  一个中轻力牡的男人,和一个生意不错的女人,在一问屋子里,怎么会如此安静?

  门虽然上了拴,却并不牢固,做这种事的女人并不需耍牢固的门栓。

  就正如她们绝不需要一根牢固的裤带。

  推开门,里面就是她们的客厅,也就是她们的卧房墙壁好像还是刚粉刷过的,挂满了各式各样令人意想不到的图片。

  一大把已枯萎了的山茶花插在桌上的茶壶里,茶壶旁摆着半碗吃剩下的猪腰面。

  吃腰补腰,这种女人也并不是不注意补养自己身体的。身体就是她们的本钱,尤其是腰。

  除了一张铺着大红绣花的木板床之外,屋于里最奢华的一件东西就是摆在床头上的神龛,那精致的雕刻,高贵的黄幔,恰巧和四壁那些淫狠低劣的图片成一种强烈的对比。

  她为什么要将神龛放在床头?

  难道她要这些神抵亲眼看到人类的卑贱和痛苦T看着她出卖自已,再看着她死。

  小挑子已死了,和郑杰一起死在床上,鲜血将那床大红绣花被染得更红。

  血是从颈子后面的大血管里流出来的,一刀就已致命。

  杀人的不但有把快刀,而且还有极丰富的经验。

  傅红雪也并不谅讶,难道这件事本就在他意料之中?

  一个平时并不多嘴的人.怎么会整天在茶馆说故事?连柴都不砍了。

  他喝酒、吃肉,而且嫖女人,当然不会有积蓄。

  那么他两天不工作之后怎么会有钱来找小桃子?

  而且那故事他说得太熟,太精采,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能完全配合,就好像早巳练习了很久。

  从这些线索推理助结论已很明显

  —他故意留在人最多的茶馆里不停地说故事,为的就是傅红雪去找他。

  公孙屠他们给了他笔钱,要他说谎,说给傅红雪听。

  所以现在他们又杀了他灭口。

  只不过这些推论纵然完全不正确,却仍然还有些问题存在

  他说的那故事中,究竟有哪些是真的?哪些是谎话7他们为什么要说那些谎话?是为了要替杀死燕南它的真凶掩饰?还是为了要让傅红雪到天龙古刹?

  傅红雪不能确定。可是他已下了决心,就算天龙古刹是个杀人的陷阱,他也非去不可。

  就在这时,血泊中那赤裸的女人突然飞身面起,从枕下抽出一把刀,直刺他的胸膛。

  后面的衣柜里也有个人窜了出来,章中一柄银枪毒蛇般地刺向他的背。

  这是绝对出人意料的一着。

  郑杰真的死了,没有人会想到死在他身旁的女人还活着。

  也没有人去注意一个赤裸倒卧夜血泊中的低贱女人。

  更没有人能想到这女人的出手不但狠毒准确,而且快如闪电。

  傅红雪没有动,也没有拔刀,他根本用不着招架闪避.

  就在这一刹那间,门外突然有刀光一闪,擦着那银枪刺客的右颈飞过,钉在那赤裸女人的咽喉上。

  鲜血箭般从男人的右须后标出来,女人的身子刚掠起,又倒

  刀光闪,就夺去了两个人的性命魂魄。

  鲜血雨点般洒落。

  傅红雪慢慢地转过身,就看见了萧四无。

  他手里还有一把刀,这次他没有修指甲,只是冷冷地看着傅红

  傅红雪冷冷道“刀两命,好刀”

  萧四无道“真的好?”

  傅红雪道“好”

  萧四无转身走了两步,忽又回头,道“你当然看得出我并不是要救你。”

  傅红雪道“哦?”

  萧四无道“我只不过想要你再看看我的刀。”

  傅红雪道“现在我已看过”

  萧四无道;“你已看过我三次出手,还有两次是对你而发的,对于我的出手,世上已没有别人能比你更清楚。”

  傅红雪道“很可能。”

  萧四无道“叶开是你的朋友你当然也看过他出手。”

  傅红雪承认。

  他当然看过,而且不止次。

  萧四无道:“现在我只想问你一件事,你若不愿告诉我,我也不怪你。”

  傅红雪道“你问。”

  萧四无道土“我的飞刀究竟有哪一点比不上叶开?”

  傅红雪沉默着,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你出手暗算我两次,第一次虽尽全力,却在出手前就已发声示警,第二次虽末出声,出手时却留了两分力。”

  萧四无也不否认。

  傅红雪说道“这只因为你自己心里也知道不该杀我,你根本没有非杀我不可的理由,所以你出手时,就缺少了一种无坚不摧的正

  他慢慢地接道“叶开要杀的,却都是非杀不可的人,所以他比你强”

  萧四无道:“就只有这一点?”

  傅红雪道:“这一点就已足够,称就己永远比不上他”

  萧四无也沉默了很久,忽然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傅红雪并没有回头。

  走出段路,萧四无忽又回头大声道“你看着.总有一天我会比他强的,等到那一天,我一定要杀了你。”

  傅红雪淡淡道:“我一定等着你。”

  四

  若要杀人,百无禁忌。

  这次傅红雪是不是也该杀了萧四无的?

  —你这次不杀他,下次只怕就要死在他刀下。

  这次搏红雪又没有出手,但是他并不后悔,因为他已撒下了一把种子,撒在萧四无的心里。

  是正义的种子。

  他知道这些种子总有一天会开花结果的。

  走出窄巷时,那十七岁的小女人又在鬃角插上了那串茉莉花,站在门口,偷偷地看着傅红雪,显得有点害怕,又有点好奇。

  从来也子一定是个怪人。

  傅红雪虽然本愿再看到她,却还是难免看了一眼。

  等他走到巷口,她忽然大声道:“你打我,就表示你喜欢我,我知道你以后一定还会来找我的。”她的声音更大“我一定等着你。”

  五天龙古刹就是大天龙寺本是个香火鼎盛的地方,谁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忽然冷落下来的,可是关于这方面的传说却很多。

  流传最广的一种传说是:这外貌座严的古刹,其实却是个淫窟,进香拜佛的美貌妇女,常常会被掳入庙里的机关密室中去,不从的就被活活打死。

  所以每到无星无月的晚上,附近就会有她们的孤魂冤鬼出现。

  至于这庙里是不是真的有机关密室?究竟有多少良家妇女被奸淫侮辱T谁也不能确实,因为谁也没有亲眼看见过

  可是自从这种流言一起,到这里来进香的人就渐渐少了。

  一个人若是相信只用一点香油钱就可以换取四季的平安多福,对于流言的真假,当然也就不会去研究得很仔细。

  古刹外是一片茂密的丛林,纵然在春天,落时也堆得很厚。

  本来那条直达庙门的小路,早巳被落叶荒草掩没,就算是来过多次的人,走入这阴暗的树林,也很难辨认路途。☆

  傅红雪连一次都没有来过

  从他现在站着的地方看去,四周都是巨大的树木,几乎完全都是一模一样的。小

  他根本分不出要住哪个方向走才正确。

  正在犹豫间,落叶上已响起了阵脚步声,一个眉清目秀,清雅如鹤的僧人,踏着落时施施然而来,一身飘逸的月白僧衣上,点尘不染。j

  他的年纪。

  傅红雪虽然并不是个虏诚的佛徒,对于高僧和名士却同样尊敬。

  “大师往何处去?”

  “从来处来,当然是往去处去。”

  僧人重眉敛目,双手合十根本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傅红雪却还是不肯放弃问路的机会,现在已没有时间容他走错路“

  “大师可知道天龙古刹往哪里走?”

  “你跟我来。”僧人的步履安详而缓慢,看来这条路就算是通往西天的,他也绝不会走快步。

  傅红雪只有馒撮的在后面跟着1

  天色更暗了,他们终于来到座小小的六角亭前,亭外的栏杆朱红漆已剥落,亭内放有一张琴,一局棋,一壶酒,一副笔墨,还有个红泥小火炉。

  在这幽静助树林里,抚琴下棋,吟诗煮酒,高僧正如名土,总是雅兴不浅的。

  傅红雪虽然从来也没有这样的闲情雅致,对于别人这种高尚的嗜好,也同样尊敬。

  清雅如鹤的高僧,已走入小亭,拾起枚棋子凝视着,眼睛里带着思索的表情,仿佛正在考虑着,不知应该怎么定这一步棋。

  于是他将这枚棋子,慢慢地放进嘴里,“咕都”一声,吞了下去。

  然后又将那张琴劈碎,塞入火炉里,点起把火,将壶里的酒倒出来洗脚,却将石砚中的墨汁倒入壶里摆到火上去煮,再将棋盘捧起来,不停地敲打,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竞像是觉得这种声音,远比琴声悦耳动听。

  傅红雪看得怔伎。

  这修为极深的高僧,难道竟是个疯和尚?

  傅红雪又怔住。

  那和尚不但疯,而且喜欢吃肉.人肉。

  僧人上上下下地看着他,好像正在打量他身上有几斤可吃的肉。

  傅红雪却还是不能相信。

  “你真的是个疯和尚7”

  “疯就是不疯,不疯就是疯。”僧人嘻嘻地笑着:“也许真正疯的不是我,是你。”

  “是我?”

  “你若不疯,为什么要去送死?”

  傅红雪的手握紧,道“你知道我是谁?知道我要到哪里去?”

  僧人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忽然仰面向天,喃喃道“完了完了,千年的古刹就要倒塌,人海中到处血腥,你叫和尚到哪里去?”

  他忽然提起炉上的酒壶对着口往嘴里倒墨汁从嘴角流出来,站污了他点尘不染的月白僧衣。

  他忽然跪到地上,放声痛哭起来,指着西方大声道:“你要去死,就赶快去吧,有时活着的确还没有死了的好。”

  就在这时,西方忽然有钟声响起

  只有古刹的千年铜钟才能敲得出如此清脆响亮的钟声。

  古刹中若只有一个疯和尚,敲钟的人是谁?

  痛哭着的僧人忽然又跳起来眼睛里充满了惊吓与恐惧。

  “这是丧钟。”他大叫着道“丧钟响,就定有人要死的”

  他跳起来用酒壶去掷傅红雪“你若不死别人就要死了,你为什么还不赶快去死?”

  傅红雪看着他,淡淡道“我去。”

丧钟

  钟声停了,余韵犹在。傅红雪已到了天龙古刹的大门外。

  暗灰色的古老建筑虽已陈旧,却仍可依稀想见昔日的庄严宏大。院子里一座巨大的千斤鼎上铜绿斑斑,石阶上也长满青苔,虽然显得有些凄凉拎落,可是雄伟的大殿仍然屹立如山嘉靖刻本为最古,另有上海古籍出版社校勘本。这已历尽沧桑的古刹,怎么会突然倒塌?

  “疯和尚说的当然是疯话。”

  大殿里供奉的神抵,久已未亭人间肉食香火,却还是高高在上。俯视着人类的悲痛和愚昧。殿角已结起蛛网,破旧的神慢在风中飘荡,听不见人声形成世界万物;原子处于永恒运动之中;静止仅是事物之外那敲钟的人呢?

  傅红雪默默地站在神前心里忽然有了种奇怪的感觉,忽然想跪下去,跪在这镀金已剥落的佛像前,祈求平安为卓玉贞和她的孩子们祈求平安。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变得如此虔诚,可是他并没有跪下去,因为就在这时,大殿外突然传来“克呲”声响。

  他转过头,就看见外面有一道惊虹厉电殷的刀光飞舞闪动。

  刀光过处,那粗如虎腰购庭技立刻被砍断,只听“克呲、克呲”之声不绝于耳,[岳般屹立的大殿突然开始摇动。

  他始起头,立刻又发现殿上那巨大的梁木已往下倾斜。那疯和尚说的并不是疯话飞舞的刀光绕着大殿闪过,这屹立千年的古刹竟真的已将倒塌

  那究竟是柄什么样的刀?竞有如此可怕的威力

  傅红雪紧紧握着他的刀

  这柄刀本是天下无双的利器,可是这柄刀也绝没有如此可怕的威力

  “轰”的声震动,大殿已倒塌了一角。

  可是傅红雪并没有倒下去。山可崩,地可裂,有些人却永远不倒的6

  大殿又倒塌了一角瓦砾尘土纷飞梁上的燕子早巳飞了出去。

  傅红雪却还是动也不动地站着

  外面不但有那柄足以令神怒鬼怨的天王斩鬼刀在等着他,还不知有多少令人无法预测的杀机

  他忽然冷笑

  “苗斩鬼,你的刀是把好刀,你的人却是个鼠辈,伤为什么不敢和我正面相对,决一死战,却只敢在背后弄鬼?”

  刀光消失,大殿外却有人也在冷笑“只要你不死,到后院来见

  这斩鬼的天王笑声如鬼哭,一宇字接着道“我一定等着你”

  “我一定等着你。”

  同样的一句话,同样的六个宇,从不同的人嘴里说出来,就有了完全不同的意义

  此时此[刻,傅红雪竟忽然想起了那个戴着茉莉花的女人,想起了她倒在地上,那种充满了痛苦、悲伤和绝望的眼色。

  她也是人。无论什么样的人,都不会自己愿意受到那种侮辱她这一生,岂非永远都像是处于一所摇摇欲倒的屋子甩,前面无路可进,后面也无路可退.只有等着瓦砾尘土压下来,压在她身上。

  傅红雪的手紧握,忽然开始向外走,他走得很慢,走路的姿态看来还是那么痛苦丑恶。可是他既然开始往外走了,就绝不会停下来。

  门户已倒塌。飞扬的尘土,遮住了他的眼睛,他从断木瓦砾间慢慢地走了过去。

  又是天崩地裂般一声震动,大殿的中央已塌落了下来。

  瓦砾碎木,急箭般打在他背后。

  他没有回头,他甚至连眼脑都没有眨一眨。这不但要有惊人的镇定之力,还得要有绝对处变不惊的勇气,就因为他能镇定,就因为他有勇气,所以他避开了第一次杀机。

  他刚刚一脚跨出大殿的门槛,外面就至少有五十件暗器闪电般打了过来。

  如果他吃惊回头,如果他精神崩溃,他就要倒飞去。

  像这座雄锗的殿堂样倒下去。

  —勇气和信心,就是人的柱子,支持着人类长存。

  —只要这两极柱子不断,人类就永远不会灭亡的

  暗器刚刚被击落就有两道寒光惊虹般交剪飞来,是一柄剑,一把钩

  傅红雪的刀已出鞘,刀光斜削,他的人已窜出。

  他不敢停止回顾,他不知道那里还有多少致命的埋伏。

  院子里的铜鼎犹在.他瘦削的身子就像是标枪般飞出,落在铜鼎

  一阵风吹来,他觉得冷如刀割,割在他肩上,低已被割破四寸长的伤口。那一剑一钩来势之迅急四险,若非身历其境,绝对没有人能想象。

  他肩上在流血,刀锋也在流血。刀锋上的血是谁的?

  那把钩,当然是公孙屠的鹰缘,剑却绝不是杨无忌的松纹古剑。

  这柄刨还比杨无忌更快、更难、更可怕,何况杨无忌握剑的手已被砍断了。

  傅红雪肩上的伤是剑伤,他的刀伤了谁?

  大殿几乎已完全倒塌,他转身去看时,己看不见人影。

  一击不中,全身而退这不但是星宿海的规矩,也是老江湖们遵守不渝的原则

  可是那把天王斩鬼刀为什么不再出现了呢?他第一击腰斩奔马,第二击摧毁了大殿,他为什么不向傅红雪出手?他是不是真的会在后院等着傅红雪?

  三

  后院中清雅幽静,却还是看不见人影,一片青翠的桑木林中,有人曼声轻歌,歌曲温柔委婉,令人黯然销魂。

  林中有三间明轩,门窗都是敞开着的。

  走进树林,就可以看见一个天神般的巨人,箕踞在益窗的一张胡木床上,披头乱发,用一根金带束住,身上披着件镂金的坎肩,腰下却系着条虎皮战裙,一双豹眼炯炯有光,一身古铜色皮肤也在闪闪生光,看来就象太古洪荒时开天辟地的巨人,又象是波斯神话中不败的战神。

  四个轻衫高譬的女人,环伺在他的身旁,一个手捧金杯,坐在他膝上,一个为他梳头,一个为他脱靴,还有一个正远远地坐在留下,曼声低唱。

  她们正是那天和鬼外婆同乘一辆板车而来的,她们虽然都已不再年轻,却别有一种成熟的妇人风韵。

  若不是成熟的妇人,又怎么能承受这健壮的巨人?

  屋角燃着一炉香,矮几上摆着柄刀,刀柄长一尺三寸,刀锋长七尺九寸,华丽的鳖鱼皮刀鞘上,缀满了耀眼的珠宝。

  这柄刀就及天王斩鬼刀T这个人就是苗天王?

  傅红雪踏着落时,慢慢地走过去。他已看见了这个人,他的路上虽然还是完全没有表情/可是全身每根神经都已绷紧。

  力能摧殿堂、腰斩奔马的刀,本只有在神话中才能寻找,可是现在却偏偏已在他跟前出现了。

  窗下轻歌的女人,只回眸看了他眼,欲声依然如旧,听来却更凄凉。

  手捧金杯的女人忽然叹息一声,道“好好的一个人,为什么偏要亲送死。”

  梳头的女人冷冷道“因为他就算活着,一定也不好过”

  脱靴的女人却吃吃地笑了起来,道“我喜欢看杀人。”

  梳头的女人道“杀这个人却未必好看。”

  脱靴的女人道:为什么?”

  梳头的众人道“看他的脸色,这个人可能连一点血都没有。”

  手掺金杯的女人道:“就算有,也一定是冷的。”

  脱靴的女人还在笑:“冷的血总比没有血好,我只希望他有点血就够了,我一向都是个很容易满足的女人。”

  傅红雪已走到窗口停下来,她们说的话,他好像连一个字都没有听见。

  他真的连个宇都没有所见。

  因力他所有的精神力量,都已集中在这天神股的匠人身上。

  他忽然问:“苗天王?”

  苗天王已伸出了巨大的手掌,握住了摆在矮几上的那柄刀。

  傅红雪道:“这就是天工斩鬼刀?”

  苗天王伶冷道“有时斩鬼,有时杀人,只要刀一出鞘,无论是人是鬼都必将死在刀下。”

  傅红雪道:“很好……

  西天王豹眼中露出了惊讶之色“很好?”

  傅红雪通“你的刀已在手,我的人已在刀下,这难道还不好T”

  苗天王笑了:“很好,的确很好。”傅红雪道“只对惜我还没有死。”

  苗天王道“生死本是瞬间的事,我不急,你急什么7”

  博红雪闭上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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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刀柄上缠着紫绸,就像足血已凝结时那种颜色。

  苗天王的手轻抚刀帕,悠然道“你是不是在等着我拔刀?”

  傅红雪点点头。

  苗天王道“江湖传言,都说你的刀是柄天下无双的快刀1”

  傅红雪不否认。

  苗天王道“你为什么不先拔刀T”

  傅红雪道“因为我要看看你的刀。”

  我若先拔刀,你的刀只怕就永远无机会出鞘了。

  这句话他虽然没有说出来,可是他的意思己狠明显。

  茁天王忽然大笑,霍然站起,膝上的女人立刻滚下了胡床。

  他的着时身高九尺开外,腰粗不可抱更显得威风凛凛。

  也只有他这样的人,才配用这样的刀。

  傅红雪站在他面前,就好像雄狮面前一条黑色豹子。

  雄狮虽然威风可怕,豹子却绝不退缩。

  苗天王笑声不绝,道“你一定要让我先拔刀2”

  傅红雪点点头。

  苗天王道“你不盾梅?”

  傅红雪玲笑。

  就在这时.一道历电般的刀光,已凌空向他急冲了下来

  苗天王的手还握着刀柄,刀锋还留在那镶满珠玉的皮鞘里。他没有拔刀刀光是从傅红雪身后飞出的,就像是晴空中突然打下一道霹雳闪电。

  傅红雪己全神贯注在面前这个巨人身上怎么想得到刀光竟会从身后劈下。

  窗下轻歌的女人,歌声虽仍未停,却已悄悄地闭上眼脯。

  她看过这闪刀光的威力—刀光过处,血肉圈飞。她已看过太多次,己不忍再看她显然并不是真的喜欢看杀人。

  可是这一闪刀光劈下时,并没有横飞皿肉。

  傅红雪的身子忽然斜斜飞出,恰巧从刀光边缘掠过,他的刀已出鞘,反手一刀,向后掠出。

  他已算准了部位,这刀削出,正在后面拿刀的这个人下腹双膝之间,他的计算从未错误。他的刀从来没有失手过

  可是他一刀削出,也没有看见血,只听见“克呸”一声响.那不是骨头斩断的声音,却像是竹本扭断声。

  九尺长的天王斩鬼刀一刀斩空,刀尖点地,惊虹般飞了出去,惊虹般的刀光中,仿佛有条短小的人影带着凄厉的笑声飞入桑林

  笑声和人影都不见了地上却多了两截被削断了的木棍。

  —难道这就是那个人的两条腿?

  难道那个人是睬着高跷来的?

  傅红雪转过身,刀已入鞘。

  天神级的巨人已倒了下去,倒在胡床上刚才的威风和神气全都不见了,这不败的战神难道竟只不过是个纸扎的傀儡7

  傅红雪盯着他,道:“那个人是谁?”

  巨人道“苗天王,他才是真正的苗天王。”

  傅红雪道“你呢?”

  巨人道“我只不过是他的傀儡,摆出来做样子给别人看的傀儡,就像是这把了J。”

  他拔出了他的刀。

  缀满珠玉的华丽刀鞘中,装着的竟是把涂着银粉的本刀,这实在是件很荒谬的事,只有疯子才会做出这种事。

  傅红雪忍小住问道“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巨人垂下头。

  捧着金杯的女人不停地往杯中倒酒,自己倒,自己喝。

  窗下的女人歌声忽然停顿,大声道“他们不敢告诉你,我告诉你。”

  她的歌声清悦优美,可是,现在说话的声音却已因悲愤而嘶哑“他根本不是个男人,却拼命幻想自已是个能同时让四个老婆满足的大丈夫他只有三尺八寸,却拼命幻想自己是今天神般的巨人,他做这种事,只因他根本就是疯子。”

  捧着金杯的女人忽然拍手大笑“好,骂得好,骂得好极了。”

  她在笑,可是她的脸也已因痛苦面扭曲“你为什么不索性让这个姓傅的看看,我们那伟大的丈夫是怎么满足我们的T”

  脱靴的女人忽然撕开了衣襟,雪白的胸膛上到处都是鞭撤的痕迹。

  “他就是这么满足我们的”她的笑比哭更凄凉:“我一向是个很容易满足的女人,我简直满足得要命。”

  傅红雪默默地转过身,默默地走了出去。

  他不忍再看,也不忍再听。

  他忽然又想起了那个戴着莱莉花的女孩子,她们都是样的,一样被摧残,被蹂躏。

  在男人们的眼中她们都是不要脸的女人。

  她们不要脸,是不是只因为她们在忍受着男人的蹂躏7

  无论多疯狂的蹂躏都不能不忍受,因为她们根本不能反抗也无处逃避,这难道就是不要脸?就是无耻7

  女人们在呼喊“你为什么不救救我们T为什么不带我们走?”

  傅红雪没有回头。

  他并不是不想救她们,可是他完全无能为力,她们I的问题,就是任何人都无法解决的。

  这世上只要有那些“很要脸”的男人存在,就一定会有她们这些“不要脸”的女人。

  这才是根本的问题,这问题才是永远无法解决助。

  傅红雪没有回头,只因为他几乎又忍不住要呕吐。他知道唯一解救她们的法子,并不是带她们走,只要杀了苗天王,她们才能真正得到解脱。

  地上有新近断落的技叶,是被刀锋削断的,是天王斩鬼刀的刀

  他沿着这些痕迹追了上去。

  苗天王也许早巳走远了,他追的并不是苗天王这个人,而是一个目标。他知道自己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永远不会放弃这个目标的1

  现在他已明白,燕南飞为什么一定要杀公子羽。

  他们要杀的并不是某一个人,而是这个人历代表的那种罪恶和暴力。

  四

  穿过桑林,走出后院,一个人正站在大殿的瓦砾间,看着他痴痴的笑,

  “连千年的古刹都已倒塌了你为什么还汲有死?你还等什么T”

  他月自的僧衣上墨汁淋漓,手里却拈着朵刚开放的鲜花。

  一朵新鲜纯洁的小花。

  一朵小小的黄花。

  山麓下一栋小屋有竹篱柴扉,还有几丛黄花。

  邢是个小女孩种的,一个眼睛大大,辫子长长的小女孩。

  傅红雪的心沉了下去,瞳孔突然收缩,握刀的手也握得更紧。

  “这朵花是从哪里来的?”

  “人是从来处来的,花当然也是从来处来的”

  疯和尚还在痴痴地笑,忽然胳手里的花抛给了傅红雪。

  “你先看看这朵花是什么花。”

  “我看不出。”

  “这是朵伤心别离花。”

  “世上哪里有这种花7”傅红雪拈花的手冰冷。

  “有的,这世上既然有人伤心,有人别离,怎么会没有伤心别离花“!疯和尚巳不再笑,眼睛里充满了种无法形容的哀伤:“这世上既然有伤心别离花沽着它的人当然就难免要伤心别离。”

  搏红雪用两根手指拈着花枝他的手没有动,这里也没有风。

  可是花瓣却忽然片片飘落花枝也枯了。

  这只手本是他拔刀助手,这只手的力量,足以催毁一切生命。

  疯和尚的哀伤更浓“花从来处来,已往去处去,人呢?为何还不回去?”

  傅红雪道“回到哪里去?”

  疯和尚道“从哪里来的,就该回到哪里去,现在回去,也许还来得及。

  傅红雪道“来得及做什么?”

  疯和尚道“你要做什么,我怎么知道?”

  傅红雪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疯和尚道“我只不过是个疯和尚,只不过偶然拾起了一朵小花而己”

  他忽然挥手,大喝道“去,快去做你的事,莫来烦和尚,和尚要清静。”

  和尚已坐下,跌坐夜瓦砾间转眼就已入定。

  古刹的殿堂虽然已毁了,他心里的殿堂还是完好无恙的,那就像是蜗中的壳,风雨来临时,他立刻就可以躲进去。

  他是不是能看得出现在风雨已将来临?

  夕阳满天,没有风雨。风雨在人们的心里,在傅红雪的心里。

  —这朵黄花是不是从竹蓠上摘来的?为什么要叫做伤心别离花?

  ——谁伤心?谁别离?

  傅红雪不能问,不敢问,就算问也一定问不出来。

  想知道这答案只有一个法子。

  他用尽全力赶回去。

  —现在回去,只怕还来得及。

  可是他赶回去时,已来不及r。

  竹篱留下的黄花已完全不见了,连一朵都没有剩下来,人也已不见

  桌上还剩着三样小莱,一锅粥,两副碗筷,粥还是温的,床单上孩子的尿还没有干透”

  人呢?

  “卓玉贞,杜十七”

  傅红雪放声大呼没有回匝。

  是卓玉贞背弃了他?还是杜十七出卖了他们?

  傅红雪仰首向天,问天,天不应,问星,星无语,问明月,明月早已沉寂。他要到什么地方才能找到他们?要到什么地方才能躲过这一场风雨?

  夜色深沉,黑暗中突然传来“笃、笃、笃”几声响,忽然有一道闪电亮起

  不是闪电,是刀光。刀光闪动中,隐约可以看见一条比树梢还高的人影。

  人影与刀光同时飞来,竟是个畸形的蛛儒,踩着两根一丈长的竹竿,手里挥舞着柄九尺长的刀。

  天王斩鬼刀。

  刀光一闪,斩破竹篱,急斩傅红雪的头颅。

  傅红雪退出八尺。

  刀光又一斩,屋檐破裂。天王斩鬼刀的威力,如雷霆霹雳,横刀再斩傅红雪,眨眼间已斩下了七刀。

  傅红雪再退,他只有退,因为他既不能招架,也无法反击,他一定要凌空掠起一丈,他的刀才能接触到竹竿上的苗天王。可是他整个人都己在天王斩鬼刀的威力笼罩下。苗天王双手握刀,刀接着…刀,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只不过就是真的是雷霆霹雳,也有间歇的时候就真的是天将战神,力量也会用竭,

  傅红雪连避开了七七四十九刀,身子突然从刀光中窜起。

  他的刀也已出鞘,

  天王斩鬼刀太长,一寸长.一寸强,可是刀锋只能及远,等到对方抢攻进来时,就无法自救。

  他看出了苗天王这点致命的弱点,他的刀已攻人了苗天王的心脏6

  谁知就在这时.苗天王脚下踩着的两根竹中突然断成了十余节

  他的人忽然凭空落了下去,天王斩鬼刀也已撒手,却反手抽出了另一柄刀,一柄寒光四射的短刀,顺着身子下落之势,急划搏红雪的胸腹。

  傅红雪这一必胜的一招,反面造成了自己致命的破绽。

  虎豹蹿起扑人时,有经验的猎人往往会闪人它们的腹中,举刀划破它们的胸腹。

  博红雪现在的情况就像是一条已凌空窜起的虎豹猎人的刀已到了他的腹下,

  他甚至已可感觉到,冰冷的刀锋己划破了他的衣服。

  苗天王也已算淮了他绝对避不开这一刀,这不是天王斩鬼刀却是杀人的刀“

  他全身的力量都已集中在这柄刀上.但是他的力量却忽然消失了所有的力量都消先了,就像是皮囊中的气忽然下予被抽空。他的刀明明可以刺入傅红雪的胸腹,却偏偏无力刺下去。

  这是怎么回事?他想不通,死也想不通

  他看见了血,却不是傅红雪的血,血是从哪里来曲?他也想不通

  直到这时,他才忽然感觉到咽喉上有一阵无法形容的寒意,就好像咽喉已被翻开了。

  可是他不信。他绝不相信刚才那刀光一闪。就已割破了他的咽喉,他死也不相信世上会有这么快的刀。

  他甚至连看都没有看见这柄刀J。

  博红雪也倒了下去,倒在竹篱下。天地间又恢复了原来的和平与静寂。

  他忽然觉得说不出的疲倦。刚才的事,虽然在一瞬间就已过去,可是就在这一瞬间,他所有的力量都似已用尽了。

  生与死的距离,本就在线之阎。

  直到现在,他才能完全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刚才他距离死亡实在太近,这一战实在是他乎生未遇的恶战。

  群星满天血已于了,苗天王的血,不是他的

  可是他仿佛也有种血已流干的感觉,现在苗天王若是还能挥刀,他一定无法抵抗。

  他甚至觉得就算有个孩子提着把锈刀来,也同样可以杀了他。

  幸好死人不能挥刀,如此深夜,这幽僻的山区也不会有人来。

  他闭上眼,希望能小睡片刻有了清醒的头脑,才能行动思想。

  谁知这时却偏偏有人来了。

  黑暗个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缓慢而稳定的脚步声中,仿佛带着种奇异的韵律。

  这个人是谁?他为什么来的?来做什么?

  傅红雪静静地听着,心里忽然也有了种奇异的感觉

  这脚步声的韵律,竟和那深山古刹中的钟声完全一样。

  那是丧钟。

  这脚步声的韵律中,竟仿佛也充满了杀机。

绝望

  脚步声渐渐近了,黑暗中终于出现了个人,手里拈着一朵花。

  一朵小小的黄花。

  来的竟是疯和尚。

  他身上还是穿着那件墨汁琳漓的僧衣,慢馒地定过来,将黄花插在竹篱下。

  人回到了来处,花也已回来了。”

  他眼睛里还是带着那种浓浓的哀伤“只可惜黄花依旧,这地方的面目却已全非。”

  博红雪也在痴煽地看着竹篱下的黄花/你知道我是从这里去的,你也知道花是从这里去的,所以你才会来。”

  疯和尚道“你知道什么?”

  傅红雪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疯和尚道“你既不知道摘花的人是谁,也不知道我是谁?”

  傅红雪道;“你是谁?’

  疯和尚忽然指着僧”

  傅红雪摇摇头。

  疯和尚叹了口气,忽然在傅红雪对面坐下,道:“你再看看,一定要全心全意地看。

  傅红雪迟疑着,终于也坐下来。

  淡谈的星光,照在达件本来一尘不染的月白僧衣上,衣上的墨迹凌乱。

  他静静地看着,就像暗室中看着邢一点闪动明灭的香火。

  如果你觉得这点香火已不再闪动,而且亮如火炬,你就成功

  然后你就会连香火上飘出的烟雾都能看得很清楚,清楚得就像是高山中的白云一样,烟雾上助蚊助,也会变得像是自云间的飞鹤,

  他全心全意地看着,忽然觉得凌乱的墨迹已不再凌乱,其中仿佛也有种奇异的韵律。

  然后他就发现这凌乱的墨迹竟是幅图画,其中仿佛有高山,有流水,有飞舞不歇的刀光,还有孩子们腿上的泪痕。

  “你画的究竟是什么?”

  “你心里在想什么,我的画就是什么T”

  画境本就是由心而生的。

  这不但是幅画而且是画中的神品。

  傅红雪的眼晴里发出了光:“我知道你是谁了,你一定就是公于羽门下的吴画。”

  疯和尚大笑“明明有画你为什么偏偏要说无画?著是无画,怎么会有人?”

  “什么人?”

  “当然是画中的人。”

  画中有孩子脸上的泪痕,他心里想的本就是他们:“人到哪里去

  疯和尚道:“明明有人,你偏还要问,原来疯的并不是和尚,是你。”

  他大笑着随手一指“你再看看,人岂非就在那里?”

  他指着的是那/L间小屋。

  小屋的门窗中就是开着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有灯光亮超。

  傅红雪顺着他手指看过去,立刻怔住。

  屋里果然有人,两个人杜十七和卓玉贞正坐在那里吃粥。

  本来已将冷却了的锅粥,现在又变得热气腾腾。

  傅红雪的人却已冰冷。

  难道这也像僧衣上的墨迹样,只不过是幅虚无纸渺的图画?

  不是的

  屋子里的确有两个活生生的人,的确是杜十七和卓玉贞。

  看过僧衣上的墨迹后,现在他甚至连他们脸上每根皱纹都能看得很清楚,甚至可以看见他们的毛孔正翁张,肌肉跃动。

  他们却完全没有注意到他。

  大多数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一定会跳[起来,冲过去,或者放声高呼。

  傅红雪不是大多数人。

  虽然他已站了起来,却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连动都没有动。

  因为他不仅看见了他们两个人,而且看得更深,看得更远。

  就在这一瞬间,他已完全看出整个事件的真象。

  疯和尚道:“你要找的人是不是就在这里?”

  傅红雪道“是的。”

  疯和尚道“你为什么还不过去?”

  傅红雪慢慢地转过头,凝视着他,本来已因为疲倦悲伤而有了红丝的眼睛,忽又变得说不出的清澈冷酷,刀锋般盯着他看了很久,才缓缓道”我只希望你明白一件事。”

  疯和尚道;“你说。”

  傅红雪道:“现在我只要一拔刀,你就死,天上地下.绝没有一个人能救得了你

  疯和尚又笑了,笑得却已有些勉强:“我已让你看到了你要找的人,你却要我死”

  傅红雪道:“只看见他们还不够。”

  疯和尚道“你还要怎么样?”

  傅红雪冷冷道:“我要你安安静静地坐在这月1,我要你现在就叫躲在门后和屋角的人走出来,他们只要伤了卓玉贞和杜十七一根毫发,我就会立刻割断你的咽喉。”

  疯和尚不笑了,一双总喜欢痴痴看人的眼睛,忽然也变得说不出的消澈冷酷,也过了很久才缓缓地道“你没有看错,屋角和门后的碗有人在躲着,但却绝不会走出来。”

  傅红雪道“你不信我能杀了你?”

  疯和尚道“我相信。”

  傅红雪道:“你不在乎?”

  疯和尚道“我也很在乎,只可惜他们卸不在乎,杀人流血这种事,他们早巳司空见馈了,你就算把我剁成肉酱,我保证他们也不会皱一皱眉头。”

  傅红雪闭上了嘴。

  他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因为他已看见窗口露出了一张脸,也看见了这张脸上的刀疤和狞笑。

  躲在屋角的人正是公孙屠。

  疯和尚谈谈道“你应该狠了解这个人的,你就算将他自己亲生的儿子剁成肉酱,他只怕也绝不会皱皱眉头。”

  傅红雪不能否认。

  疯和尚道“现在我只希望你明白一件事……

  傅红雪道:“你说。”

  疯和尚道“他们若是将卓玉贞和杜十七剁成肉酱,你不在乎?”

  傅红雪的手握紧,心却沉了下去。

  公孙屠忽然大笑,道“好,问得好,我也可以保证,只要傅红雪伤了你根毫发,我也立刻就割断这两人的咽喉。”

  傅红雪苍白的脸已因愤怒痛苦而扭曲。

  疯和尚道“他说的话你信不信?”

  傅红雪道:“我相信,我也很在乎,我要他们好好活着,却不知你们要的是什么?”

  疯和尚道“我们要什么,你就给什么?”

  傅红雪点点头,道“只要他们能活着,只要我有。”

  疯和尚又笑了,道“我只要你脱下你的衣裳来,完全脱光。”

  傅红雪苍白的脸突然发红,全身上下每根青筋都已凸出。

  他宁可死,也不愿接受这种侮辱,怎奈他偏偏又不能拒绝反抗。

  疯和尚道:“我现在就要你脱,脱光。”

  傅红雪的手抬起。

  可是这只手并没有去解他的衣钮,却拔出了他的刀I

  刀光如闪电。

  他的人仿佛比刀光更快。

  刀光闪问,他已冲人了水屋,刀刺入了木板的门。

  门后声惨呼,一个人倒了下来,正是那“若要杀人,百无禁忌”的杨无忌。

  他已只剩下一只手。

  他完全想不到会有一把刀从门板中刺入他的胸膛。

  他吃惊地看着傅红雪,仿佛在说;“你就这么样杀了我?”

  傅红雪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也仿佛在说“若要杀人,百无禁忌,这本是我学你的。”

  这些话他们都没有说出来因为杨无忌连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呼吸就已停顿。

  傅红雪只看了他一眼,眼睛就看着他时,刀锋已转向公孙屠。

  公孙屠凌壁翻身跃出窗外。

  他居然避开了这一刀。

  因为傅红雪这一刀并不是伤人的,只不过为了保护卓玉贞。刀光一闪消入鞘。

  公孙屠远远地站在竹篱旁,刀疤纵横的脸上冷汗细雨。

  卓玉贞放下了碗筷,眼泪立刻像珍珠断线段落了下来。

  杜十七看着她,眼晴里却带着种很奇怪的表情。

  疯和尚叹了口气,道;“好,好厉害的人,好快的刀』”

  傅红雪脸上虽然完全没有表情,其实心还在不停地跳。

  刚才那一击,他并没有绝对成功的把握,只不过王牌几乎都已被别人捏在手里,他已不能不冒险作最后的孤注掷。

  公孙屠忽然冷笑,道:“这注你虽然押得很准,这一局你却还没有赢。”

  傅红雪道峨?”

  公孙屠道“因为最后的一副大牌,还捏在我手里。”

  他还有一副什么牌?

  公孙屠道“其实你自已也该想得到的,若没有人带路,我们怎么会找到这里T”

  傅红雪的手又握紧。

  出卖他的人究竟是谁?

  突听声惊呼,杜十七突然出手,拧住了卓玉贞的臂,将她的人抱了过去,挡在自己面前。

  傅红雪霍然转身;“是你”

  杜十七看着他,眼睛里还是带着很奇怪的表情,仿佛想开口,又忍住。

  傅红雪道“你本是个血性男子,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杜十七终了忍不住道“你。…/

  他只说出一个宇,双暗突然凸出,鲜血同时从服角,鼻孔呢角涌了出来。

  卓玉贞反臂一个肘拳打在他身上他就倒下去,腰肋之间溢然插着柄尖刀,尺长的刀锋,直没至柄。

  他的脸已扔曲,嘴角不停地油动,仿佛还在说:“我错了,错

  ——只要是人,就难免会做错事,无论什么样的人都不例外。

  卓玉贞的手一放开刀柄,立刻就向后退,忽然转身用力抱住了傅红雪叫道“我杀了人。…·我杀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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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她说来,杀人竟似比被杀的更可怕。

  她显然还是第一次杀人。

  傅红雷也有过这种经验,他第一次杀人时连苦水都吐了出来。

  他了解这种感觉。

  要忘记这种感觉并不容易。

  可是人还是继续杀人,只有人才会杀人因为有些人一定要逼着人去杀人。

  选种事有时就变得像瘟疫一样,无论谁都避免不了,因为你不杀他,他就要杀你。

  ——被杀的人获得安息,杀人的人却在被痛苦煎熬.

  这岂非也是种充满了讽刺的悲剧T

  一切又恢复平静。

  太平静了。

  血已不再流仇敌已远去,大地一片黑暗听不见任何声音。

  连孩子的啼哭声都听不见。

  孩子呢?

  傅红雪整个人忽然都已冰冷“孩子己落人他们手里?”

  卓玉贞反而忍住了悲痛安慰他“孩子们不会出什么事的,他们要的并不是孩子。”

  傅红雪立刻问6他们要什么T”

  卓玉贞迟疑着“他们要的是“……”

  傅红雪道“是不是孔雀翎?”

  卓玉贞只有承认“他们以为秋水清已将孔雀钥交给了我,只要我肯将孔雀翎交给他们,他们就把孩子还我。”

  她的泪又流下“可是我没有孔雀钥,我甚至连看都没有看过那鬼东西。”

  傅红雪的手好冷,冷得可怕。

  卓玉贞紧握住他的手,黯然道“这件事我本不想告诉你的,我知道世上已绝没有任何人能替我把孩子要回来。”

  傅红雪道“那也是我的孩子。”

  卓玉贞道“可是你也没有孔雀翎,就算你能杀了他们,还是要不回我的孩子来的。”

  傅红雪闭上了嘴。

  他不能不承认自己无法解决这件事,他心里就像是有把刀在搅动。

  卓玉贞又在安慰他“他们暂时不会去伤害孩子们的,可是你……”

  她轻抚着博红雷苍白的脸:“你已经太累了而且受了伤,你一定要好好休息,想法子暂时将这些烦恼的事全都忘记。”

  傅红雪没有开口,没有动。

  他似已完全麻木,因为他没有孔雀翎,他救不了他的孩子.

  他亲手接过他们来到人世,现在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受苦,看着他们死。

  卓玉贞当然看得出他的痛苦,流着泪将他拦到床上躺下,按着他的双肩,柔声道:“现在你一定要尽量放松自己什么事都不要想,让我先治好你的伤。”

  她又轻轻抚摸着他的脸然后就重重地点了他七处穴道。

  没有人能想到达变化。纵然世上所有的人都能想到,傅红雪也绝对想不到。

  他吃惊地看着她。可是他的惊讶还远不及他的痛苦强烈。

  —当你正全心全意去对待一个人时,这个人却出卖了你,这种痛苦有谁能想象I

  卓玉贞却笑了,笑得又温柔,又甜蜜。

  “看样子你好像很难受是你的伤口在病?还是你的心在痛?”

  她笑得更愉快“不管你什么地方痛,一定很快就会不痛了。因为死人是不知道痛的。”

  她微笑着问道“我本来以为孔雀翎在你这里,可是现在看起来我好像足想错了,所以我很快就会杀了你的,到了那里,你就什么烦恼痛苦都没有了。”

  傅红雪的嘴唇已干裂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卓玉贞道:“我知道你一定想问我,我为什么要这样对你,可是我偏偏不告诉你。”

  她看着他的刀“你说你这把刀是谁也不能动的,现在我却偏偏要动动它。”

  她伸手夫拿他的刀“不但要动,而且还要用这把刀杀了你。”

  她的手距离他的刀只有寸。

  傅红雪忽然道:“你最好还是不要动』”

  卓玉贞道:“为什么T’

  傅红雪道“因为我还是不想杀你。”

  卓玉贞大笑,道“我就偏要动,我倒要看看你能用什么法子杀我?”

  她终于触及了他的刀I

  他的刀忽然翻越,打在她手背上,漆黑的刀鞘就僚是条烧红的烙铁,

  她手背上立刻多了条红印,疼得几乎连眼泪都流了下来,可是她的惊惶却远比痛苦更强烈。

  她明明已点住了他七处很重要的穴道,她出手又一向极准。

  傅红雪道:“只可惜有件事却是你永远也想不到的。”

  卓玉贞忍不住问“什么事?”

  傅红雪道:“我全身上下每一处穴道都已被移开了一寸。’

  卓玉贞怔住。

  她的计划中绝没有一点疏忽镊误,她点穴的手法也没有错,错的本来就是傅红雪,她做梦都想不到他的穴道也错了D这一寸的差错,竟使得她整个计划完全崩溃。

  她懊恼悔恨,怨天尤人,却忘了去想一想,这一寸的差距是怎么来的。

  二十年的苦练,流不尽的血汗,坚忍卓绝的决心,咳紧牙关的忍耐。

  这一寸的差距,就是这么样换来的世上并没有侥幸的事。

  这些她都没有去想,她只想到件事一次失败后,她绝不会有第二次机会。

  她的人已完全崩溃。

  傅红雪却已站起来,冷冷地看着她,忽然道:“我知道你也受了伤。”

  卓玉贞道“你知道?”

  傅红雪道“你的伤在肋下,第一根与第三根肋骨之问,刀口长四勺,深七分。”

  卓玉贞道“你怎么会知道的?”

  傅红雪道,“因为那是我的刀。”

  天龙古刹,大殿外,刀锋滴血。

  傅红雪道“那天在大殿外和公孙屠同时出手暗算我的也是你。”

  卓玉贞居然祝住了气,道:“不错,就是我。”

  傅红雪道“你的剑法很不错。”

  卓玉贞道“还好。”

  傅红雪道:“我到了天龙古刹你也立刻跟着赶去了。”

  卓玉贞道“你走得并不快。”

  傅红雪道“公孙屠他们能找到这里,当然不是因为杜十七通风报讯。”

  卓玉贞道“当然不是他,是我。”

  傅红雪道“所以你才杀了他灭口……

  卓玉贞道“我当然不能让他泄露我的秘密。”

  傅红雪道“他们能找到明月心,当然也是因为你。”

  卓玉贞道“若不是我,他们怎么会知道明月心又回到孔雀山庄那地室里?”

  傅红雪道“这些事你都承认?”

  卓玉贞道“我为什么不承认T”

  傅红雪道“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事?”

  卓玉贞忽然从身上拿出朵珠花正是那天在孔雀山庄的地室里,从垂死的“食指”赵平怀中跌落出来的。

  她看着这朵珠花,道“你一定还记得这是从哪里来的。”

  傅红雪记得。

  卓玉贞道“那天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了这朵珠花,你一定以为我也像别的女人一样,见了珠宝就忘了一切。”

  傅红雪道“你不是?”

  卓玉贞道6我抢先要了这朵珠花.只因为伯你看到上面的孔雀标记。”

  傅红雪道“孔雀?”

  卓玉贞道,“这朵珠花就是秋水清送给卓玉贞的定情物,她至死都带在身上。”

  傅红雪道:“卓玉贞已死了?”

  卓玉贞冷拎道“她若没有死,这朵珠花怎么会到了赵平手里?”

  傅红雪忽然沉默,因为他必须控制自己。

  过了很久,他才轻轻吐出口气,道“你果然不是卓玉贞,你是谁T”

  她又笑了,笑得狡猾而残酷:“你问我是谁?你难道忘了我是你妻

  傅红雪的手冰冷。

  “我嫁给你,虽然只不过因为我想给你个包袱,把你拖住,把你累死,让你随时随地都得为了救我而去跟人拼命,可是无论谁也不能否认,我总算己嫁给了你。

  “我害死了明月心,害死了燕南飞,杀了杜十七,又想害死你但我却是你的老婆。”

  她笑得更残酷“我只要你记住这一点,你若要杀我,现在就过来动手吧”

  傅红雪忽然冲了出去,头也不回地冲入了黑暗中.

  他已无法回头。

  黑暗,令人绝望的黑暗。

  傅红雪狂奔。饱不能停下来,因为他停下来,就要倒下去.

  他什么事都没有想,因为他不能想。

  —孔雀山庆毁了,秋水清毫无怨言,只求他做一件事,只求他能为敌家保留最后一点血脉。

  —可是现在卓玉贞也已死了。

  ——“她”知道殊花上有孔雀标记,“她”当然也是凶手之一.

  ——他却在全心全意地照顾她,保护她,甚至还娶了她做妻子.

  —若不是为了她,明月心怎么会死?

  —若不是为了保护她,燕南飞又怎么会死?

  —他却一直都以为他做的事是完全正确的,现在他才知道他做的事有多可怕。

  可是现在已迟了除非有奇迹出现,死去了的人,是绝不会复活的。

  他从不相信奇迹。

  那么除了像野狗般在黑暗中狂奔外,现在他还能做什么?

  就算杀了“她”又如何?

  这些事他不敢去想,也不能去想,他的脑中已渐渐混乱,一种几乎已接近疯狂的混乱。

  他狂奔至力竭时,就倒了下去,倒下去时他就已开始痉挛抽搐。

  那条看不见的鞭子,又开始不停地抽打着他现在不但无上地下的诸神诸魔都要惩罚他,让他受苦,他自己也要惩罚自己。

  这一点至少他还能做得到。

  四

  小屋中静悄无声。

  门外仿佛有人在说话,可是声音听来却很遥远所有的事都仿佛很模糊,很遥远,甚至连他自己的人都仿佛很遥远,但是他却明明在这里,在这狡窄,气闷庸俗的小屋里。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这屋于是谁的T

  他只记得在倒下去之前,仿佛冲入了一道窄门。

  他仿佛来过这里。可是他的记忆已很模糊,很遥远。

  门外说话助声音却忽然大了起来。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说

  “莫忘记我们是老相好了,你怎么能让我吃闭门羹?”这是男人的声音。

  “我说过,今天不行,求求你改天再来好不好。”女人虽然在央求,口气却很坚决。

  ’今天为什么不行?”

  “因为……因为今天我月经来了。”

  “放你娘的屁。”男人突然暴忽“就算真的月经来了,也得脱下裤子来让老子看看。”

  男人在欲望不能得到发泄时,脾气通常都很大的。

  “你不怕霉气?”

  “老子就不怕,老子有钱,什么都不怕,这里是五钱银子,你不妨先拿去再脱裤子。”

  五钱银子就可以解决欲望7

  五钱银于就可以侮辱一个女人?☆

  这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这世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世界?

  傅红雪全身冰伶,就像是忽然沉入了冷水里,沉入了水底。

  他终于想起这是什么地方了。他终于看见了摆在床头上的,那个小小的神龛,终于想起了那个戴莱莉花的女人。

  他怎么会到这里来的7足不是因为她说了那句“我等着你”

  —是不是因为现在他也变得像她一样,E没有别的路可走?

  ——是不是他的欲望已被抑制得太久,这里却可以让他得到发泄?

  这问题只有他自己能解答,可是答案却藏在他心底深处某一个极隐秘的地方也许永远都没有人能发掘出去。

  也许连他自己都不能。他没有再想下去,因为就在这时候,已有个醉熏熏的大汉闻了进来。

  “哈,老子就知道你这屋里藏着野男人,果然被老子抓住了。”

  他伸出蒲掌般的大手,像是想将博红雪一把从床上抓起来,但他抓住的却是那个戴莱莉花的女人。

  她己冲了上来,挡在床前,大声道:“不许你碰他,他有病。”

  大汉大笑“你什么男人不好找,怎么偏偏找个病鬼?”

  戴茉莉花的女人咬了咬牙:“你若一定要,我可以跟你到别的地方去,连你的五钱银子我都不要,这一次我免费。”

  大汉看着她,仿拂很奇怪“你向先钱后货,这一次为什么免费?”

  她大声道“因为我高兴。”

  大汉忽又暴怒“老子凭什么看你高不高兴?你高兴,老于不高

  他的手一用力,就像老鹰抓小鸡般,将她整个人都拎了起来。

  她没有反抗。因为她既不能反抗,也不会反抗,男人的伤辱,她久已习惯了。

  傅红雪终于站起来,道:“放开她。”

  大汉吃惊地看着他,“是你在说话?’

  傅红雪点点头。

  大汉道,“老于偏不放开她,你这病鬼又能怎样?”

  他忽然看见傅红雪手里有刀:“好小于,你居然还有刀,难道你敢一刀杀了我?”

  —杀人,又是杀人

  —人为什么定要逼着人杀人?

  傅红雪默默地坐了下去,只觉得胃在收缩,几乎又忍不住要呕吐。

  大汉大笑,他高大健壮,两臂肌肉凸起,轻轻一动,就将这个戴茉莉花的女人重重抛在床上,然后他就把揪住了傅红雪的衣襟,大笑道“就凭你这病鬼也想做婊子的保镖?老予倒要看看你的骨头有几根7”

  戴茉莉花的女人缩在床上,大声惊呼。

  大汉已淮备将傅红雪拎起来,得到门外去。

  “砰”的声,一个人重重地辣夜门外,却不是傅红雪,而是这个推备摔人的大汉。

  他爬起,又冲过来,挥拳痛击傅红雪的脸。

  傅红雪没有动。

  这大汉却捧着手,弯着腰,疼得玲汗都冒了出来,大叫着冲了出

  傅红雪闭上了眼睛。

  戴茉莉花的女人眼睛却瞪得好大,吃惊地看着他,显得又惊讶.又佩服。

  傅红雪慢慢地站起来,侵馒地走了出去,衣裳也已被冷汗湿透.

  —忍耐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忍耐就是痛苦,种很少有人能了解的痛苦.

  门外阳光刺眼,他的脸在阳光下看来仿佛变成透明的。

  在这新鲜明亮的阳光下,一个像他这样的人,能做什么事7能别哪里去?

  他突然觉得心里有种无法形容的畏惧。他畏惧的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已。

  他也畏惧阳光,因为他不敢面对这鲜明的阳光.也不敢面对目己。他又倒了下去.

情到浓时情转薄

  一般甘美温暖的汤汁,从咽喉里流下去痉挛紧缩的胃立刻松弛好展,就像是于瘠的土地获得了滋养和水份。

  傅红雪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是只很白很小的手。一只根白很小的手,拿着个很白很小的汤匙,将一碗浓浓的,热热的具有根本不同的性质和情况;在中国社会主义社会中还存在看见他醒来,她脑上立刻露出愉快的笑容“这是我特地要隔壁那洗衣裳的老太婆炖的鸡汤,是乌骨鸡,听说吃了最补,看样子果然有点效。”

  傅红雪想闭上嘴,可是一匙浓浓的鸡汤又到他嘴边,他实在不能拒绝。

  她还在笑:“你说奇不奇怪?我这一辈子从来都没有照顾过别人,也从来没有人照顾过我。”

  小屋里有个小小的窗子,窗外阳光依旧灿烂。

  她的眼睛已从傅红雪脸上移开痴疯地看着窗外的阳光。

  阳光虽灿烂,她的眼睛却很黯淡。她是不是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那些没有人照顾的日子?

  那些日子显然并不是在阳光下度过的,她这一生中,很可能从来也没有在阳光下度过一天。

  过了很久,她才漫馒地接道“我现在才知道,不管被人照顾或照顾别人,原来都是这么……这么好的事。”

  她并水是个懂得很多的女孩子,她想了很久才想出用这个“好”字米形容自己的感觉。

  傅红雪了解她的感觉,那绝不是个“好”宇可以形容的,那其中还包括了满足,安全和幸福,因为她觉得目己不再寂寞孤独。

  她并不奢求别人的照顾只要照顾别人,她就已满足。

  傅红雪忽然问“你叫什么名字?你自已真正的名字。”

  她又笑了。她喜欢别人问她的名字,这至少表示他已将她当做一个人。

  一个真正的人,一个独立的人,既不是别人的工具,也不是别人的玩物。

  她笑着道“我姓周,叫周婷,以前别人都叫我小婷。”

  傅红雪第一次发觉她笑得竟是如此纯真,因为她已将脸上那层厚厚的胳粉洗净了,露出了她本来的面目。

  她知道他在看她:我没有打扮的时候,看起来是不是像个老太婆?”

  傅红雪道“你不像。”

  小婷笑得更欢愉“你真是个很奇怪的人,我想不到你还会来找我的。”

  她皱了皱眉道“你来的时候样子好可怕,我本来以为你已经快死了,我随便问你什么话,你都不知道,可是我一碰你的刀,你就要打

  她看着他手里漆黑的刀。

  傅红雪沉默。

  她也没有再问,她久已习惯了别人对她的拒绝,无论对什么事,她都没有抱很大的希望,对于这个无情的世界,她几乎已完全没有一点奢望和要求,她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问,因为……

  “我知道你是个好人,虽然也轻轻打了我一下.却没有像别人那么侮辱我,你还乎白无故的给了我那么多银子。”

  对她来说,这些事已经是很大的恩惠j已足够让她永远感激。

  “你给我的那些银子我一点也没有用就算天天买鸡吃,也够用好久了.所以你一定会很难受很难受的。”

  在别人眼中看来,她是个卑殿下贱的女人,为了五钱银子,就出卖自己。

  可是她对他—无所求,只要他能让她照顾.她就已心满意足,比起那些自命“高贵”的女人来,究竟是谁高贵?谁卑贱

  她出卖自己☆只不过因为她要活下去。又有谁不想活下去

  傅红雪闭上了眼睛,忽然问道:“你这里有没有酒?”

  小婷逼:6这里没有,但是我可以去买。”

  傅红雪道:“好,你去买,我不走。”

  病人中不该喝酒的。

  他为什么要喝酒?是不是因为心里有了解不开的烦恼和痛苦?—可是喝酒并不能解决任何事,喝醉了对他有什么好处?

  这些她都没有去想。

  她想得一向很少,要求的也不多;只要他肯留下,无论叫她去做什么都没有关系。

  “人活着就该奋发因强,清醒的作人,绝不能自暴自弃,自甘堕落。”

  这些话她全不懂。她已在泥淖中活得太久了,从来也没有人给过她机会让她爬起来。

  对她来说,生命并不是别人想象中那么复杂,那么高贵的事。

  生命并没有给过她什么好处,又怎么能对她有太多要求。

  傅红雪醉了,也不知已醉了多少天。

  一个人醉的时候,总会做出些莫名其妙,不可理喻的事,可是她全无怨尤。

  他要酒,她就去买,买了一次又一次,有时三更半夜还要去敲酒铺的门,她非但从来没有担绝过他,也从来没有一点不高兴的样子。

  只不过有时她去得太久买酒的地方却不太远。

  傅红雪当然偶尔也有清醒的时候,却从未问她为什么去得那么

  那天他给她的只不过是些散碎的银于,因为他身上本来就只有些散碎银子,他—向穷,正如他一向孤独。

  可是他也从未问过她买酒的钱是哪里来的,他不能问,也不敢问。

  她也从未问过他任何事,却说过一句他永远也忘不了的话,那是在一天晚上,她有了几分酒意时说的。

  “我虽然什么都不懂,可是我知道你一定很痛苦.’

  痛苦?他的感觉又岂是痛苦两个字所能形容?

  有一天她特别高兴,因为这天是她的生日,她特别多买了些东西,还买了只近来已很难得再吃到的老母鸡,可是她回来的时侯,他已走了,没有留下二句话就走了。

  酒瓶落在地上,跌得粉碎。她痴痴地站在床前,从白天一直站到晚上,连动都没动。

  枕上还留着他的头发。她拈起来,包好,藏在怀里,然后就又出去买酒”

  今天是她的生日,个人一生中能有几个生日:

  她为什么不能醉?

  博红雪没有醉,这两天来,他都没有醉他一直都在不停地往前走,没有目的,也币辨方向,他只想远远地离开她,越远越好。

  也许他们本就已沉沦,但他却还是不忍将她也拖下去。

  分离虽然总难免痛苦可是她还年轻,无论多深的痛苦都一定很快就会忘记的。年轻人对于痛苦的韧力总比较强,再拖下去,就可能永远无法自拔了。

  走累了他就随便找个地方躺一躺,然后又开始往前走。他没有吃过一粒米,只喝了一点水。他的胡子已长得像刺猬,远远就可以嗅到身上的恶臭。

  他在折磨自己,拼命折磨自己。他几乎已不再去想她,直到他忽然发现身上有个小小手帕包的时候。

  绣花的纯丝手帕,是她少数几件奢侈的东西之一,手帕里包着的,是几张数目并不小助银票,和几锭金镊子,这也是那天从垂死的“食指”身上找出来的,他随手放在怀里,早已忘记,是他的病发作时,不停的痉挛扭曲这些东西掉了出来,被她看见,抽就用她最珍爱的一块手帕为他包起。为了五钱银子她就可以出卖自已,甚至可能为了瓶酒就出卖自己可是这些东西她却连动都没有动过。她宁可出卖自己,也不愿动他—点东西。

  傅红雪的心在绞痛,忽然站起来狂奔,奔向她的小屋。

  她却已不在了。

  小屋前挤满了人,各式各样的人,其中还有戴着红缨帽的捕快。

  “这是怎么回事?”

  他问别人没有人理他,幸好有个酒醉的乞丐将他当作了同类。

  “这小屋里住的本来是个胰子,前天晚上却逃走了,所以捕快老爷来抓她。”

  “为什么要抓她?她为什么要逃。”

  “因为她杀了人。”

  一杀人?那善良可怜的女孩子怎么会杀人?

  6她杀了谁?”

  “杀了街头那小酒铺的老板。”乞丐探拳作势“那肥猪本来就该死。”

  6为什么要杀他?”

  “她常去那酒铺买酒.本来是给钱的,可是她酒喝得太多,连生意都不做了,酒瘾发作时,就只好去赊,那肥猪居然就赊给了她。”

  乞丐在笑“因为那肥猪居然不知道她是干什么的,想打她的主意。前天晚上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她居然一个人跑到酒铺里去喝酒,喝得大醉,那肥猪自然喜心翻倒,认为这是天大的好机会,乘她喝醉时就霸王硬上弓,谁知她虽然是卖笑的,却偏偏不肯让那肥猪碰她,竞拿起了柜上那把切猪肉的刀,一刀将那肥猪的脑袋砍成了两半。”

  他还想再说下去听的人却已忽然不见了。

  乞丐只有苦笑着喃喃自语:“这中头的怪事真不少,婊子居然会为了不肯脱裤子杀人,你说滑稽不滑稽?”

  他当然认为这种事很滑稽,可是他若也知道这件事的真相,只怕也会伏在地上大哭一场。

  四

  傅红雪没有哭,没有流泪。

  街头的酒铺正在办丧事,他冲进去,拿了一坛酒,把酒铺砸得稀烂然后他就一口气将这坛酒全都喝光,倒在一条陋巷中的构渠旁.

  也不知为什么,她连生意都不做了。

  —也不知为什么,她居然一个人跑去喝得大醉,却偏不肯让那肥猪碰她。

  她究竟为了什么?谁知道?

  傅红雪忽然放声大喊“我知道……我知道.。

  知道了又如何T

  知道了只有更痛苦I

  她已逃走了,可是她能逃到哪里击?最多也只能从这个泥掉逃人另一个泥淖中去。另一个更臭的泥淖。

  傅红雪还想再喝,他还没有醉,因为他还能想到这些事。

  ——明月心和燕南飞是为了谁而死的?—小婷是为了谁而逃?

  他挣扎着爬起来,冲出陋巷。巷外正有一匹马急驰而过,健马惊嘶,骑士怒叱,一条鞭子毒蛇般抽了下来。

  傅红雪一反手就抓住了鞭梢。他狂醉,烂醉,巳将自已折磨得不成人形,但他毕竟还是傅红雪。

  马上的骑士用力夺鞭,没有人能从傅红雪手里夺下任何东西,“卜”的一声马鞭断了。

  傅红雪还站着,马上的骑士却几乎从鞍上仰天踩下去,可是他的反应也慢,甩蹬离鞍,凌空翻身,奔马前驰,这个人却竞稳稳地站在地上,吃惊地看着傅红雪。

  博红雪没有看他连一眼都没有去看,现在他唯一想看见的,就是一坛酒,一坛能令他忘记所有痛苦的烈酒。

  他就从这个人面前走了过去,他走路的样子笨拙而奇特这个人眼睛里忽然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就好像忽然见到鬼一样.

  他立刻大喊“等一等。”

  傅红雪不理他。

  这个人又问“你是傅红雪?”

  傅红雪还是不理他。

  这人突然反手拔剑,一剑向傅红雪肋下软肋刺了过去,他出手轻灵迅急,显然也是武林中的快创。可是他的剑距离傅红雪胁下还有七寸时,傅红雪的刀已出鞘。

  刀光一闪,鲜血飞溅,一颗大好头颅竞已被欧成两半☆

  人倒下,刀入鞘。傅红雪甚至连脚步都没有停,甚至连看都没有看这个人一眼。

  夜已根深,这小酒铺里却还有不少人因为无论是谁,只要一进来就不许走。

  因为傅红雪说过:6我请客,你们赔我喝,谁都不准走。’

  他身上带着令人厌恶,血腥令人害怕,那满把的金银却又令人尊敬,所以没有人敢走。

  他喝一杯,每个人都得陪着举杯,外面居然又有两个人进来,他根本没有看见那是两个什么样的人,这两个人却在盯着他,其中有一个忽然走到他对面坐下。

  他举杯☆一饮而尽,居然还是没有看看这个人.连一眼都没有

  这人忽然笑了笑,道:“嗯,好酒量。”

  傅红雪道“嗯,好酒量。”

  这人道“酒量好,刀法也好。”

  傅红雪道“好刀法。”

  这人道:“你好像曾经说过,能杀人的刀法,就是好刀法。”

  傅红雪道:“我说过?”

  这人点点头,忽又问道“你知不知道你刚才杀的那人是谁T”

  傅红雪道:“刚才我杀过人?我杀了谁?”

  这人看着他,眼睛里充满笑意,种可以令人在夜半惊醒的笑意“你杀的是你的大舅子。”

  博红雪皱起眉,好像拼命在想自己怎么舍有个大舅子?

  这人立刻提醒他“你难道忘了现在你已是成过亲的人?你老婆的哥哥,就是你大舅子。”

  傅红雪又想了半天,点点头,又摇摇头,好像明白了,又好像不明白。

  这人忽然指着跟着他—起进来的那个人,道“你知不知道她是谁?”

  跟他来的是个女人,正远远地站在柜台旁,冷冷的看着搏红雪.

  她很年轻,很美,乌黑的头发,明亮的眼睛,正是每个父母都想有的那种女儿,每个男人都想有的那种妹妹,每个少年都想有的那种情人。可是她看着傅红雪的时候,眼睛里却充满了怀恨和怨毒。

  傅红雪终于也始头看了她一眼,好像认得她,又好像不认得。

  这人笑道“她就是你的小姨子。”

  他生怕傅红雪不懂,又在解释:“小姨子就是你老婆的妹妹,也就是你大舅子的妹妹。”

  傅红雪又开始喝酒,好像已被他说混乱了,一定理喝杯酒来清醒。

  这人又问道“你知不知道她现在想干什么?”

  傅红雪摇头。

  这人道:“她想杀了你:”

  傅红雪忽然吸了口气,喃喃道:“为什么每个人都想杀了我?”

  这人又笑了:“你说得一点都不错,这屋里坐着十三个人,至少有七个人是来杀你的,他们都想等你喝醉了再动手。”

  傅红雪道:6要等我喝醉?我怎么会醉,再喝三天三夜都不会醉……

  这人微笑道:“既然再等云天三夜都没有用,看来他们现在就会动手了。,

  就在这时,只听“叮”的一响,一只酒杯掉在地上,粉碎。本来拿着这酒杯的人,手里拿着的已是把厚背薄刃的砍山刀。他向傅红雪冲过来时,一柄练于枪,一口雁钢刀,一条竹节鞭,一把丧门切,也同时击下。

  使剑的一个中轻人眼睛里满布血丝,口中还在低吼着:“黑手复仇,道上的朋友莫管闲事。”

  说完这句话,他就怔住,五个人就像石像般动也不动地站着因为他们手里的兵刃已没有了,五件兵刃都已到了坐在傅红雷对面的这个人手里。

  他们开始行动,他也动了,左手在肩上一拍,右手已将兵刃夺下,五个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人影闪动间,手里的兵刃巴不见了。

  这人已坐回原来的地方,特五件兵刃轻轻地放在泉上,然后微笑着道,“我不是道上的朋友,我可以管闲事。”

  快剑的年轻人怒喝道:“你是什么人?’

  这人道“你”

  他们本来还全都好好的站在那里,这个字说出来,五个人的脸色忽然变得惨白,全身的血肉好像一下子就被抽干五个生气勃勃的壮汉,忽然间就变得于枯憔淬,忽然就全都倒了下去。

  傅红雪却好像还没有看见。

  这人叹了口气,道“我替你杀了这些人你就算不感激我,至少也应该称赞我两句。”

  这人道“难道你看不出我用的是什么功夫?”

  傅红雪道“我看不出。”

  这人道“这就是c天地交征阴田大悲赋》中,唯一流传到人世的两种功夫之一。”

  傅红雪道;“哦?”

  这人道:“这就是天绝地灭大搜魂手。’

  傅红雪道“哦?”

  这人道“还有一种,就是你已学会的天移地转大移穴法。”

  他笑了笑,又道“你能将穴道移开一寸,至少已将这种功夫练到了九成火候。”

  傅红雪道“你呢?你是谁?”

  这人道“我就是西方屋宿海的多情子,甚至比你还多情。”

  傅红雪终于抬起头,看着他,好像直到现在才知道对面坐着的是个人。

  这人笑得狠温柔,眉目很清秀,看来的确像是个多情人的样子。

  “多情人也杀人?”

  “情到浓时情转薄,就因为我的情太多太浓,所以现在比纸还薄。”

  多情人微笑着又道:“只不过我也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就杀人的……

  傅红雪道“哦?”

  多情子道“我杀这些人,只因为我不想让你死在他们手里。·

  傅红雪道:“为付么T”

  多情子道“因为我想要你死在我手里。”

  傅红雪迢“你真的想?”

  多情于道“我简直想得要命。”

  远远站在柜台边的那个女孩子忽然道“因为他若杀了你,我就嫁给他。”

  多情子道“你看,我已经三十五了,还没有娶妻,当然也没有儿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总不能叫我做个不孝的人。”

  那少女抢着道“他不会的。”

  多情子道:“你怎么知道?”

  少女道:“现在他刀上的鬼已经到他自已心里去了。’

  多情子故意问道:“怎么会去的?”

  少女道“为了两样事。”

  多情子道“酒和女人?”

  少女点点头,道“为了这两样事,以前他也几乎死过—次。’

  多情子道“可是他没有死。”

  少女道:“因为他有个好朋友I”

  多情于道:“叶开?”

  少女叹了口气,道:“只可惜现在叶开已不知到哪里去了。’

  多情子道“那么现在他岂非很危险T”

  少女道“危险得很”

  多情子道“你看我是不是接得住他的刀?”

  少女笑了笑,道:“你那大搜魂手连真的鬼魂都能抓住,何况一把已没有鬼的刀?”

  多情子道“就算魏能抓住他的刀,我的手岂非也会断?”

  少女道:“不会的。”

  多情子道:

  少女道“因为你抓的法子很巧妙,你的手根本碰不到刀锋,而且你另一只手已捏去了他的魂。”

  多情子道6这么说来,他这个人岂非已完了z”少女道:“他还有一点希望。”

  多情于道“什么希望?”

  少女道“只要他告诉我们两件事,我们连碰都不碰他……

  多情子道“两件什么事?”

  少女道6孔雀翎在哪里?《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在哪里?”

  多情于道“他若有孔雀翎,若已练成了‘大悲赋’,我们就完了……

  少女道“也许他的手已不够稳,已没法子使用孔雀翎,也许他虽然练成了大移穴法,却已没法子再练别的功夫的。”

  多情子笑了“看他这样子,的确好像没法子再练别的功夫了.。

  少女也笑了“现在他唯一还能练的功夫,就是喝酒。”

  多情子笑道“这种功夫他好像已练得很不错。”

  少女道“只可借这种功夫唯一的用处就是让他变成个酒鬼,死酒鬼。”

  他们说的每句话都像是一根针,他们想把这一根根针全都刺到伯心里让他痛苦,让他软弱让他崩溃,只可惜这些针却好像全都刺到块石头上去了,因为傅红雪连一点反应都没有,他已完全麻本.

  麻木距离崩溃已不远,距离死也不远。

  多情子叹了口气,道:“看样子他像已决心不肯说?”

  少女叹了口气,道6也许他—定要等到快死的时候才肯说。’

  多情子道:“现在时候还没有到T”

  少女道“你一出手就到了。”

  多情子已出手。他的手又自又细,就像是女人的手。他的手势柔和优美,就好像在摘花,一朵很娇嫩脆弱的小花。

  无论多坚强健壮的人,在他的手下,都会变得像花一样娇嫩脆弱。

  他出手仿佛并不快,其实却像是一道很柔和的光,等你看见它时,它已到了,

  可是这一次他的手还没有到,刀已出鞘。

  刀光一闪,他的手忽然也像花瓣般开放,竞真的抓住了这把刀.他的另一只手是不是立刻就会搜去傅红雪的魂魄?就像是他刚才一下于就抽干’了那些人的血肉

  花瓣般的手,搜魂的手。

  没有人能接得住的刀竞已被这只手接接,只可惜无论多可怕的乎,到了这把刀下,也都会变得花瓣般娇嫩脆弱。

  刀光一闪,鲜血飞溅。

  手已被砍成了两截,头颅也已被砍成了两半.

  少女的眼睛张大脑孔却在收缩。

  她根本没有看见这把刀。刀已入鞘,就像是闪电没入了黑暗的苍穹,没有人还能看得见,她只能看见傅红雪苍白的脸。

  傅红雪已站起来,走过去,走路的样子还是那么笨拙,笨拙得可怕。

  他定得很不稳,他已醉了,醉得可伯。

  在她看来,他全身上下每一个地方,每一个动作,都变得说不出的可怕她怕得几乎连血液都已凝结,但她却忽然笑了“难道你不认得我了?我就是倪家的二小姐,倪慧,我们是朋友。”

  傅红雪不理她。

  她看着他从她面前定过去,眼睛里还是充满了恐惧。她绝不能让这个人活着。他活着,她就得死,死在他手里。

  这判断也许并不正确,她本是聪明绝顶的人,可是恐惧却使她失去理智。可是她并没有忘记她的天女花.除了她之外,江湖中好像还没有别人能用这种恶毒暗器。

  暗器出手,不但花瓣可以飞射伤人,花瓣中还藏着致命的毒针。

  她身上一共只错着十三条天花因为她根本不需要带得太多。

  这种暗器她一共用过三次,每次只用了一朵。一朵已足够要人的命。

  现在她竞将十三朵全都击出,然后她的人就立刻飞掠后退。这一击纵然不中,她至少也总可以全身而退。她对自己的轻功一向很有信心

  只可惜这时刀已出鞘!

刽子手

  刀光一闪.鲜血飞溅。

  她看见了这闪光,她甚至还看见了飞溅出的血珠。

  血珠竟像是从她两眼之闻溅出去的。她看见这些血珠,就好像一个人看见了自己的鬼魂,就好像看见了自己的一双腿已脱离了躯体,反而踢了自己一脚。

  她甚至觉得自己的左眼伤佛已能看见自己的右眼。

  有谁能了解她这种感觉?

  没有人。只有活人才能了解别人的感觉,死人的头颅却绝不会,因为已经被劈成两半。头颅已被劈成两半的人,本来应该什么都看不见的,绝非刀太快,刀锋砍下时,视觉仍没有死,还可以看见这刹那间发生的事,

  这最后一刹那,

  一刹那究竟有多久?

  一弹指问就已是六十刹那。奇怪的是,人们在临死前的最后一刹那,竟能想到很多平时一天一夜都想不完的事。

  现在她想起了什么也没有人知道,她自己当然也永远不会说出来了,倪平三十三岁。

  “藏珍阁主”倪宝峰次男,使长剑,江湖后起一辈剑容中颇负盛名之快剑。

  独身未娶。

  倪家大院溃散后,常宿于名妓白如玉之玉香院.

  四月十九,傅红雪杀倪平。

  倪慧,二十岁。

  “藏珍阁主”次女,聪慧机敏,轻功极高,独门暗器天女花歹毒霸道,曾杀三人。

  独身末嫁。

  四月十九夜傅红雪杀倪慧。

  多情子,三十五岁。

  本姓胡身世不明,幼年时投入西方屋宿海门下少年时武功已有大成,所练“天绝地灭大搜魂手”为武林中七大秘技之,杀人无算。

  独身末娶。

  三月入关,奸杀女人六人。

  四月十九夜傅红雪杀多情子。

  罗啸虎,四十二岁。

  纵横河西之独行盗使刀,极自负,自命为江湖第一快刀。

  独身未娶。

  四月二十一,傅红雪杀罗啸虎。

  杨无律,四十四岁。

  “白云观主”杨无忌之堂弟,昆仑门下,“飞龙十八式”造诣颇高,气量编狭;含眺必报,颇有扬无忌之风。

  少年出家,未娶。

  四月二十二,傅红雪杀杨无律.

  阴入地三十岁。

  金入木三十三岁。

  两人联手,杀人无算,号称“五行双杀”,武功极诡秘.

  两人性情刻薄,一毛不拔,近年已成巨富。

  阴入地好色.

  金入本天阉。

  四月二十三,傅红雪杀阴人地,金入木.

  诸葛断,五十岁。

  关西“罗一刀”衣钵传人,冷酪多疑,好杀人.

  鳏居已久。

  本曾娶妻三次,妻子三人都死于他自已刀下。无子女。

  四月二十四,傅红雪杀诸葛断.

  一枝花千里香,二十九岁。

  采花盗,擅轻功迷药。

  独身未娶。

  四月二十五,傅红雪杀千里香。

  厚厚的卷宗中还有一大叠资料,是始在他对面的两个人从各地找来的。

  他只翻了这几页,就没有再看下去。

  站着的两人,一个是青衣白袜的顾棋,另一人穿着件一尘不染的月白僧衣,却是天龙古寺中的疯和尚。

  现在他看来一点都不疯了。

  他对他们的态度很温和,他们对他却很恭谨‘就像是忠心的臣于对待君主。

  他们虽然就站在他对面,中问却随着很大、跟宽的一张桌子。无论在何时何地,他都永远和别人保持着段适当的距离。

  他的笑容虽可亲,却从来也没有人敢冒渎他;因为他就是当今武林中最富传奇的人物。

  他就是公子羽。

  屋子里清雅幽静,每一样东西都经过极仔细的选择,摆在最适当的地方。桌子上的东西却不多,除了那叠卷宗外,就只有一柄用黄缓包着的长剑。

  窗外花影移动,听不见人声,屋里也只有他们三个人。

  他不说话的时候,他们I连呼吸的声音都不敢太大,他们I都知道公子喜欢安静。

  卷宗合起。

  公子羽终于叹了口气,道,“你们为什么总是要我看这些东西?”

  他用两根手指,轻轻将卷宗推还给他们,仿佛生怕沾着了上面的血腥和杀气。

  然后他才接着道:“你们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这些日子来,他一共杀了多少人?”

  吴画看看顾棋。

  顾棋道:“二十三个。”

  公子羽皱了皱眉,道:“十七天二十三个人?”顾棋道:“是。”

  公子羽叹了口气,道:“他杀的人是不是已太多了些?”

  顾棋道:“是太多了。”

  公子羽道“听说你的棋友杨无忌也被他砍断了一只手T”顾旗道“是。”

  公子羽笑了笑,道:“幸好用左手也一样可以下棋……顾棋道,是。”

  公子羽道“杨无律是想为他的堂哥报仇,才去找傅红雪的?’

  顾棋道“是。”

  公子羽道:“罗啸虎当快?”

  顾棋道“是。”

  公子羽道“诸葛断为什么要将他三个妻子全都杀死?”

  顾棋道“因为她们对别的男人笑了笑。”

  公子羽道“这两人个全无自知之明,一个太多疑,这种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们以后千万不列吸收这种人加入我们的组织。”

  顾棋,吴画同时道“是。”

  公于羽颜色又和缓了,道“但是我知道他们的刀法却不弱。”

  顾棋道“是。”

  公子羽道:“星宿海的大搜魂手,也可以算是很厉害的功夫……

  顾棋道“是。”

  公子羽道“据说傅红雪近来一直很消沉,几乎天天都沉迷在醉乡里。”

  顾棋道:“是。”

  公子羽道;“可是你找的这些好手们,却还是连他的刀都挡不住。”

  顾棋不敢再开口,连一个“是”字都不敢说了。

  公子羽却在等着回答。他提出的问题,回答必须明确简短,可是必须要有回答。没有回答,就表示他的问题不值得重视。

  任何不重视他的人,保证都会得到适当的惩罚。

  顾棋终于道“他喝得虽多,手却还是很稳……

  公子羽道:“酒对他没有影响?”

  顾棋道;“有一点。”

  公于羽道“什么影响?”

  顾棋道“他出手反而更凶狠残酷。”

  公子羽沉吟着,缓缓道6我想他—定很愤怒,所以他的刀更可伯……

  顾棋没有问为什么。在公子羽面前,他只回答,不问。

  公于羽却已接着道“因为愤怒也是种力量,种可以推动人做很多事的力量.”

  顾棋看着他,充满了佩服和尊敬。

  他从不轻视他的敌人。他的分析和判断永远正确。他对敌人的了解,也许比那个人自已更深刻。所以他成功了,他的成功,绝不是因为幸运。

  公子羽忽又问道“他还是要等别人先出手再拔刀?’

  顾棋道“是。”

  公子羽四了口气,道“这一点才是最可怕的,能后发制人的,绝对比先发制人更可怕。”

  顾棋道“是。”

  公子羽道“你知道为什么?”

  顾棋道“因为一招击出,将发末发时,力量最软弱,他的刀就在这一瞬间切断了对方的命脉。”

  公子羽道“别人能不能做到?”

  顾棋道:“不能。”

  公子羽道:“为什么?”

  顾棋道,“这一瞬即纵即逝,除了他之外,很少有人能抓得住。’

  公于羽微笑“看来你的武功又有精进了。”

  顾棋道:“略有一点。”

  他不敢说虚,他说的是实话。在公子羽面前,无论谁都必须说实

  公子羽笑容欢悦,道“你想不想去试试他的刀有多快?”

  顾棋道“不想。”

  公予羽道:“你自知不是他对手?”

  顾棋道“据我所知,天下只有两个人能制住他。”

  公子羽道:“其中一个是叶开?”

  顾棋道“是。”

  公子羽慢慢地站起,走到窗前,报开了窗户,满圆花香扑面面来。他静静地站着,不动,也不开口。顾旗、吴画更不敢动。

  过了很久很久,他才缓缓道:“有件事你们只怕还不知道。”

  顾棋仍然不敢问。

  公子羽道:“我不喜欢杀人,我这一生中,从未亲手杀过人……

  顾棋并不惊奇。有些人杀人是用不着自己动手的。

  公子羽道“没有人能制住他,我最多也只能杀了他。”

  —因为他的人就像是一把刀,钢刀,你可以折断它,却绝不能使它弯曲。

  公子羽道:“可是我现在还不想破例杀人。’

  —因为他还有顾忌。他仁义无双的快名,并不是容易得来的,所以他不能杀人,更不能杀傅红雪。

  因为傅红雪并不是个大家都认为该杀的人。公子羽道:“所以我现在只有让他击杀人,杀得越多越好。”

  —让他杀到何时为止?杀到大家都想杀他的时候为止,杀到他疯狂时为止。

  公子羽道:所听以我们现在还可再给他点刺激,让他再多杀些

  他回过头,看着他们“我好I甚至还可以给些人让他杀.”

  顾棋道“我去安排。”

  公子羽道“你准备安排些什么人让他杀?’

  顾棋道“第一个是萧四无。”

  公子羽道“为什么要选中这个人?”

  顾棋道:“因为这人已变了。”

  公子羽道“我想你一定还可以安排些更有趣的人让他杀的。’

  他微笑着,馒慢地接着道现在我已想到最有趣的一个。”

  花香满园。

  公子羽背着双手,倘样在花丛中。他的心情很好,他相信他的属下定可以完

  可是他自己却不杀人的,从来都不杀.

  四

  静夜,夜深。

  傅红雪不能睡。不睡虽然痛苦,睡了更痛苦。

  ——一个人睡在冰冷坚硬的木板床上,屋里充满了廉价客栈中那种独有的低贱卑俗的臭气眼狰睁地看着碰懈图顿购屋顶,翻来覆去的想着那些不该想的往事。

  ——没有根的浪子们I,你们I的悲哀和痛苦,有谁能了解?

  他守可一个人游魂般在黑暗中游荡。

  有的窗户里还有灯光。

  窗户里的人还在于什么?为什么还不睡?是不是夫妻两个人在欢愉后的疲倦中醒来,正用晚饭时剩下的莱煮泡饭吃?是不是孩子们在半夜醒了,父母们只好燃起灯替他好I换尿布。

  这种生活虽然单调平凡,其中的乐趣,却是傅红雪这种人永远享受不到的。听到了孩子的哭声,他的心又开始刺痛。

  他又想喝酒。

  酒虽然不能解除任何痛苦,至少总可以使人暂时忘记。

  前面的暗巷中,有盏昏灯播曳。

  一个疲倦的老人,正在昏灯下默默地喝着闷酒。

  他摆这面摊已有三十五年。每天根早就要开始忙碌,买最便宜的肉骨头熬汤,卤点大家都可以吃得起的下酒莱,从黄昏时就开始摆摊子,直到凌晨。

  这三十五中来,他的生活几乎没有变动过。他唯一的乐趣,就是。只有夜喝了一点酒之后,他才进入一个完全属于他自己的世界。一个和平美丽的世界,一个绝没有人会吃人的世界。虽然这世界只有在幻想中存在,他却已觉得很不错了。一个人只至还能保留一点幻想,就已很不错了。

  傅红雪到了昏灯下.

  “绘我两斤酒。”

  只要能醉,随便什么酒都无妨。

  面摊旁只有两三张破旧的木桌,他坐下来发现自已并不是唯一的客人,还有个身材很魁伟的大汉本来正在用大碗吃面,大腕喝酒,此刻却停了下来,吃惊地看着傅红雪。

  他认得这个脸色苍白的“病鬼”,他曾经吃过这病鬼的苦头,在那个头戴茉莉花的女人的小屋里。

  仗着几分酒意,他居然走了过来,随着笑道6想不到你也喜欢喝酒,这么晚了,一个人出来喝酒的人,酒量一定不错。”

  傅红雪不理他。

  大汉道:“我知道你讨厌我,可是我佩服你,你看来虽然是个病鬼,其实却是条好汉。”

  傅红雪还是不理他。他脸皮再厚,也不能不走了,谁知傅红雪却忽然道“坐”

  一个人就算已习惯了孤独和寂寞,但有时还是会觉得很难忍受,他忽然希望能有个人陪在他身旁,不管什么样的人都好,越极俗无知的人越好,因为这种人不能接触到他内心深处的痛苦。

  大汉却喜出望外,立刻坐下来,大声叫酒“再切一条猪尾巴,两个鸭头。”

  他又笑道/只时惜鸭头是早巳被人砍下来的,让我来砍,一定更干净利落。”

  卖面的老人也有了几分酒意,用眼睛横着他,道“你常砍鸭头?”

  大汉道:“鸭头人头我都常砍。”

  他的着胸脯:“不是我吹牛,砍头的本事,附近几百里地内只怕数我第一。”

  老人道,“你是于什么的?”

  大汉道“我是个刽子手,本府十三县里,第一号刽于手,有人要请我砍他的头,少说也得送我个百儿八十两的。”

  老人道“你要砍人家的脑袋,人家还要送银子给你?”

  大汉道“送少了我不干。”

  老人道:“你凭什么?”

  大汉伸出巨大的手掌,道“就凭我这双手,和我那把份量特别加重的鬼头刀。”

  他比了个砍人的手势“我一刀砍下去,被砍的人有时候甚至还不知道自已的脑袋已掉了。”

  老人道“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刀,人家凭什么要送银子给你?”

  大汉道:“因为长痛不如短痛,由我来砍,至少还能落个痛快……

  老人道“别人难道就没法子一刀把脑袋砍下来么?”

  大汉道;“你还记不记得上次跟我一起来的那小伙子?”

  老人道“他怎么样?”

  大汉道:“他也是个刽子手,为了要于这行,用西瓜当靶子,练了好』L年,自已就觉得很有把握了,来的时候根本就没把我看在眼里。”

  老人道/有什么不对?”

  大汉道:“法场上的威风和杀气,只伯你连做梦都想不到,一上了法场他两条腿就发软,砍了十七八刀,那犯人的脑袋还连在脖子上,痛得满地打滚,象杀猪般惨叫。”

  他叹着气,又道“你想想,一个人被砍了十七八刀还没断气,那是什么滋味?”

  老人的脸也已发自,道“由你来砍,就只要一刀?”

  大汉道“保证只要一刀,又干净,又痛快。”

  老人道“砍脑袋难道还有什么学问?”

  大汉道:“这其中的学问可真大极了。”

  老人忍不住把自己的酒也搬了过来。坐在旁边,道“你说来听听。”

  大汉道“那不但要眼明手快,还得先摸清楚被砍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老人道:“为什么7”

  大汉道:“因为有的人天生胆子大,挨刀的时候,腰干还是挺得笔直,脖子也不会缩进去,欧这种人的脑袋最容易。”

  有了听众,他说得更高兴“可是有些人一上了法场,骨头就酥了,裤档里又是屎,又是尿,连拉都拔不起来。”

  老人道“他爬在地上,难道你就砍不下他的脑袋?”

  大汉道:“砍不下。”

  老人道“为什么?”

  大汉道“因为颈于后面的骨头强硬,一定要先找出骨节眼上的那条线,才能一刀砍下他的脑袋。”

  他接着道:“我若知道挨刀的犯人是个孬种,我就得先准备好。”

  老人道“准备好什么?”

  大汉道:“通常我总会先灌他几杯洒,壮壮他的胆子,可是真把他灌醉了也不行,所以我还得先打听出他的酒量有多大。”

  老人道“然后呢T”

  大汉道“上了法场后,他若还不敢伸脖予,我就在他腰眼上踢一脚,他—伸脑袋,我就手起刀落,还得尽快拿出那个我早就准备好的馒头来。”

  老人道:“要馒头于什么?”

  大汉道“他脑袋一落,我就得把馒头塞进他的脖子里去。”

  老人道“为什么?”

  大汉道“因为我不能让脖子里喷出来的血耀到我身上,馒头的大小刚好又能吸血,等到法场的人散了,那馒头还是热的.我就乘船把它吃了下去。”

  老人皱眉道“为什么要喧那馒头?”

  大汉道“因为吃了’能壮胆。”

  他喝了杯酒,又笑道“干我们I这行的,人杀得太多了也会变得胆寒的,开始时只不过晚上睡不着,后来说不定就会发疯。”

  老人道:“是真疯?”

  大汉道“我师父就疯r,他只干了二十年刽子手就疯了,总说有冤魂要找他索命,翌砍他的脑袋。有—天,他竟将目己的脑袋塞进火炉里去了。”

  老人看着他,忽然叹了口气,道:“今天你喝的酒我请客。”

  大汉道“为什么?”

  老人道:“因为你赚这种钱实在不容易,将来你一定也会发疯的。”

  大汉大笑“你要请客,我不喝也是白不喝,可是我绝不会疯。”

  老人道“为什么?”

  大汉道“因为我喜欢于这行。”

  老人皱眉道:“你真的喜欢?”

  大汉笑道“别的人杀人要犯法,我杀人却有钱拿,这么好的事,你还能到哪里去找?”

  他忽然转头去问傅红雪:“你呢?你是干哪一行的?”

  傅红雪没有回答。他的胃又在收缩,仿佛又将呕吐。

  黑暗中却忽然有人玲冷道:“他跟你一样,他也是个刽子手。’

  长夜已将尽。

  黎明之前,总是一夜中最黑暗的时候,这人就站在最黑暗处。

  大汉吃了惊;“你说他也是个刽子手?”

  黑暗中的人影点点头,道:“只不过他还比不上你。”

  大汉道:“哪点比不上我?”

  黑暗中的人影道“对你来说,杀人不但是件很轻松的事,而且也是件很偷快的事。”

  大汉道:“他呢?”

  黑暗中的人影道“他杀人却很痛苦,现在他晚上就已睡不着。”

  ——开始的时候晚上睡不着,后来就会发疯。大汉道:“他己杀过不少人T”黑暗中的人彤道“以前的不算,这十七天他已杀了二十三个。”大汉道“他杀人有没有钱拿T”黑暗中的人影道“没有。”大汉道“又没有钱拿,又痛苦,他还要杀人?”黑暗中的人影道“是的。”大汉道“以后他还要继续杀?”黑暗中的入影道:“不但以后要杀,现在就要杀。”大汉立刻紧张,道“现在他要杀谁T”黑暗中的人影道“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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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拿出和心门吹雪比的可就没人了。3《天涯・明月・刀》也许是本人对这本小说的偏爱吧,把它摆到第三位,是因为这部小说最能代表古龙的行文笔法以及故事构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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